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儒家思想的发展,可溯源至原始儒学。原始儒学乃未被解构的原形态的儒学,它主要是由孔(丘)孟(轲)荀(况)三大家的学说来体现的。因此,从孔孟荀学说来探讨儒家的生活智慧,就是恰当的路径。
既以孔孟荀学说探讨儒家的生活智慧,就有必要先弄明白孔孟荀的著述里是否有“生活”“智慧”这两个词以及他们在什么意义上使用之,否则,岂不言之失据,如同臆说。
“生活”这个词,不见于《论语》和《荀子》,却一见于《孟子》。具体见于《尽心上》篇第二十三章。该章有云:“民非水火不生活,昏暮叩人之门户求水火,无弗与者,至足矣。”有学者将文中的“生活”解为“生存”,虽然说得通,但不一定贴切。所谓“民非水火不生活”,在文中具体是说:如没有水火,生米就不能做成熟饭,老百姓也就无法过日子。从此意来理解该文中的“生活”,便不难体知孟子所谓“生活”就相当于今人通常所说的“生活”,实指居家过日子。
在春秋战国时代,通行的是单音词,使用双音词只是个别现象。则《孟子》使用“生活”这一组合词,也许是个例外。所以孟子虽然已知并使用过“生活”一词,但他通常还是以“生”这个词来表达“生活”这个意思。根据杨伯峻先生的统计,“生”在《孟子》中出现48 次,除二次作“活的”意思使用外,其余均以“生存、产生、出生诸义”使用。〔5〕作“产生、出生”用的“生”,不关乎“生活”,姑且不论。这里只论作“生存”义用的“生”,是否相当今人所谓“生活”。
《孟子》中“生”作“生存”义用的论述,值得提出来讨论者有四则:一曰:“谷与鱼鳖不可胜食,材木不可胜用,是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也”;〔6〕二曰:“养生者不足以当大事,惟送死者可以当大事”;〔7〕三曰:“哭死而哀,非为生者”;〔8〕四曰:“生斯世也,为斯世界也,善斯可矣”。〔9〕第一与第二则中的“养生”,字面相同,但在原语境中却含义有别:前者是指让人得以生活,不至于因物质匮乏而丧命;后者具体指赡养父母,使之健康生活;第三则中的“生者”,意谓“活着的大,而第四则中“生斯世”则完全可以翻译为“生活在这个世界”。〔10〕可见,孟子固然亦以“生”表“生活”义,但他偏重在于“生存”这一“生活”之本质含义,而不是偏重在“过日子”这一“生活”之一般含义。
孟子之前的孔子,与他一样,在以“生”表“生活”时,也是侧重将“生”(生活)理解为“生存”。孔子在《论语》中共 16 次使用“生”概念,〔11〕其中作“出生、生长、发生”义使用有6次,作“活物”义使用仅1次,其余9次,皆作“生存(活着)”义使用。从孔子将“生”作“生存”(活着)义使用的话语来断,〔12〕孔子也是将“生”(生活)从本质上理解为“生存”(活着)。
《荀子》中“生”之出现次数,尚缺统计,但通过以下四则论断:“敦比其事业,而不敢怠傲,是庶人之所以取暖衣饱食,长生久视以免于刑戮也”;〔13〕“人生不能无群,群而无分则争”;〔14〕“礼者,谨于治生死者也”;〔15〕“故事生不忠厚、不敬文,谓之野;送死不忠厚、不敬文,谓之瘠”。〔16〕不难看出,荀子与孔子、孟子一样,不但将“生”作“生活”义用,而且将“生活”从本质上理解为“生存”。
孔孟荀如何理解“生活”之本质已明,下面当扼要阐述孔孟荀是在哪种含义上使用“智慧”一词。首先必须指出的是,孔孟荀三家,唯有孟子使用过“智慧”这一双音词一次,然而他们都使用过“智”或它之通假字“知”。孔子仅以通假字“知”表“智”,而孟荀虽习惯使用“智”,却也时不时使用它之通假字“知”。那么要问:他们笔下的“智慧”“智”以及“知(智)”,是否义同今日所谓“智慧”?对这个问题,只有通过分析他们的有关论述才能做出回答。
在《论语》里,作“智”之通假字用的“知”,有如下用法:“择不处仁,焉得知”;〔17〕“仁者安仁,知者利仁”;〔18〕“知者乐水,仁者乐山。知者动,仁者静。知者乐,仁者寿”;〔19〕“唯上知与下愚不移”。〔20〕在《孟子》中,只一次使用“智慧”一词,即“齐人有言曰:‘虽有智慧,不如乘势,”〔21〕而常使用的词是“智”,例如《梁惠王下》第二章有云:“惟智者为能以小事大”,〔22〕但也几次使用它之通假字“知”,例如《尽心上》第四十六章有曰:“知者无不知也”。〔23〕在《荀子》中,既有“愚而智”〔24〕又有“圣人之知”,〔25〕的说法,他所谓的“智”或“知”,是指一种能够“统类”〔26〕的能力;“统类”是通过推类方法贯通事理,用他自己的话说,就是:“所以知之在人者谓之知,知之所合谓之智”。〔27〕“知”是指人所以能认识事物的能力,而“智”则是统合人之认识的能力。这种能力,应当就是概念推理能力。
从这些论述可以看出,孔孟荀固然是在“聪明”涵义上使用“智慧”(智、知)一词,但他们笔下的“智慧”(智、知),不是指一般的聪明;一般的聪明,在他们看来,只是“小慧”(小聪明),在认知能力上,还达不到“智慧”(智)的高度;“智慧”(智、知),在他们心目中,是指极高的推断或体知事理之能力。